本丸背景,不是现世paro,私设如山
一个彻头彻尾的爱情故事
--------------------
第一天,鹤丸尝试星巴克。甜腻盖不住的酸涩,在眼前造成挥之不去的失焦感,是人类的诡异喜好。
第二天,鹤丸去了游乐场。过山车冲过最高点,他展开双臂,像周围每个人那样闭眼尖叫。他的心中没有恐惧,是风的滋味,短暂的一个瞬间,他像真正的鹤那样飞翔过了。
第三天,鹤丸走进钢珠店。在少女偶像的欢呼声中,钢珠无力地撞上钉柱,滚落进无效的坑道。他藏起最后一颗钢珠,汇入门外失意人群的洪流。
第四天,鹤丸躺在胶囊旅馆。电视上搞笑艺人卖力地表演着转眼便会被遗忘的当红段子。鹤丸抬起手臂模仿,撞上狭窄的天花板。
第五天,鹤丸裹着塑料布。可燃垃圾搭制的帐篷里,只有收音机和他相伴。收留他的流浪汉刚刚病发,被志愿团体抬上车送走。那人不会回来了。车门打开的一瞬间,鹤丸闻到了熟悉的,亡者特有的味道。
第六天,鹤丸坐在运河边。他决定回去审神者身边。按照约定,应该捱到最后一天回去,但他是鹤,他有毁约吓人的自由。
按照审神者家人的指点,鹤丸来到一家有着大落地窗的咖啡店。难以适应的焦糊味涌入鼻腔时,他看见临窗方桌前的审神者。
立体剪裁的白色连衣裙勾勒出年轻女性的姣好曲线,审神者的脸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笑容,不是夸张的,伪饰的,那是从内心涌出的快乐。坐在她对面的是位年轻男士,初看去留不下什么特别的印象,也想不到什么形容,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性别男的人类。
——跨出这一步,我就暂时回归为普通的女孩子了。
迈进通往现世的通道前,审神者这么说过。
鹤丸推开门,目不斜视地从普通女孩的背后走过。
“那是你的付丧神吧。”鹤丸背对着大门点单时,审神者对面的男人开了口。
“诶?”审神者回过头,认出了自家本丸的鹤丸。
“前辈是怎么认出来的?”她吃惊地问对方,“衣服过时了,还是发型有问题?啊——失败了,明明是参考最近时尚街拍,精心搭配的造型啊!”
“哈哈哈。”男人笑起来,“你眼光一向好,造型完全没有问题,从外表看,就只是个相貌出众的好青年而已。”
“那是?”
“眼神,他在路对面看过来的时候,眼睛里全是你。”
“前辈,我和付丧神并没有那种关系。”
“并不是那种意思。”男人皱了皱眉,揣度着用词:“那种感觉,嗯,就好像,你是维系他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。哈哈,放心,不会让人误会的,那并不是爱意的眼神。说到底,从大学时起,你就是个在工作中很专业,决不带入私情的人。”
“倒也不是因为专业。”审神者轻啜一口黑咖啡,目光低垂。
而此时,背后的鹤丸正同收银台的打工女孩聊天。
是对方先搭话的。
如果说在本丸还没感觉,在人世蹓跶了这么一圈,再缺心眼也能察觉到,鹤丸的长相用人类标准来看,毫无疑问是美的。
年轻帅气的男青年点个咖啡,遇到免单也是理所当然。
“我们店的店员都有一杯免单权。”女孩是这么跟他说的,“喜欢谁就能给他免单。”
“喔,喜欢我的脸吗?”鹤丸笑眯眯地指着自己。
女孩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。
“哎呀,抱歉抱歉,不该说这种话。不过,我们——我们家可是有比我美得多的——兄弟呢。”鹤丸嬉笑着接过女孩推荐的抹茶拿铁,“保你看到之后就——”
“但我觉得鹤丸君就很好了。”女孩打断了他的话,又递过一张纸巾,“谢谢惠顾。”
“哈哈,这可真是吓到了。”鹤丸吸了口饮品,果然甜甜的没有奇怪的焦糊味,“感谢推荐,要一起出去玩吗?”
女孩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。
鹤丸蹲在咖啡店外。
服务生的打工要到五点才结束,坐在里面又难免与审神者视线碰撞。他无所事事地看着路上人来车往。
“钱还够吗?第一次约会要大方些,我再给你些钱吧。”审神者同年轻男人步出店门时,特地绕到他面前,关心地问。
鹤丸笑着扬了扬手里几张万元钞票:“刚刚去你家,家人把你留下的钱给我了。”
“哦,那是怕你不够用预留的。”审神者点点头,正要携年轻男人离开。鹤丸却开了口:“今天让我住你家吧。”
“住酒店的那份钱呢?”审神者疑惑地看着他。
“打钢珠输掉了,连胶囊旅馆都住不起。”鹤丸捉起长长的发尾甩了甩,咧开嘴角,“我在流浪汉帐篷呆了一夜。”
审神者捂住鼻子猛地向后跳了一步。
鹤丸故意把袖子往审神者脸前送,看她一脸嫌弃地躲。他刚刚到审神者家时,他们也是这么个反应,直接把推他进浴室。
年轻男人爽朗地笑起来,他捉住鹤丸的手腕:“没关系,他洗过澡了。”说着,还在鹤丸略湿的头上拍了拍:“你的这个付丧神很有趣啊。”
“嗯,鹤丸好奇心很旺盛,吵着想看看现世。”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当面说起了鹤丸的事。
鹤丸凑上去:“在本丸不是喊人家鹤宝儿吗?”
审神者当即一记手刀敲在他头顶心:“谁这么喊过你。”
鹤丸翻窗进来时,审神者已经睡下了,先是以为进了贼,骇得浑身发抖,听见声音认出他,才用微怒的声音质问他怎么不走门。
“人生需要惊吓。”鹤丸一点歉意都无,“而且太晚了不好敲门嘛。”
“为什么不在爱情旅馆住到早上?”
“太贵了。”
“哦,还真去爱情旅馆了。”
“哎呀,没去旅馆啊,没钱了。”
鹤丸似乎对这个人间的名词毫无概念,只当作胶囊旅馆差不多的地方了。
“我去看了电影,拍了大头贴,坐了台场的摩天轮。”他掰着手指数起来,“人类的约会原来是这样啊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但是,那位小姐好像有恐高症,在摩天轮上一直抓着我说害怕,感觉很抱歉,就拦车送她回家了。打车费真吓人啊,付完就没钱了,我走了十几里地才回来呢。”
“鹤丸。”
“在。说起来,人类真是奇怪,为什么有恐高症还要坐摩天轮呢?”
“那是希望你抱住她的意思。”
“哇,原来如此,真有趣呢。”
“鹤丸。”
“在。”
“请从我床上下去,你的地铺在书房......算了,你不知道方位,还是我过去吧。”
审神者关门出去了,留下鹤丸一人在她的卧室。付丧神盘腿坐起来,打量着审神者作为普通女孩居住了二十来年的房间。
大概是家人时常打扫,房间里的物品干净整洁,就好像主人始终在住一样。墙壁上的相框里定格着审神者的过去,脸尚浑圆时的幼稚园毕业照,和短刀们差不多身高的小学运动会夺冠照,穿着女仆装的中学校园祭留念照,最后是戴着学士帽仪容严整的大学毕业照。
书柜上还有一个个小小的花哨相框,都是些男男女女围在一起大笑,做鬼脸的快乐照片。所有右下角的日期都限定在一年前之前,因为突出的灵力被政府征召为审神者的一年前之前。
审神者成为本丸的审神者也有一年了。鹤丸方才意识到这事实。
倒不是说关系不好所以不关心,鹤丸自觉和审神者关系不坏,但也只是不坏而已。
本丸所有刀都和审神者关系不坏,没有哪把刀格外蒙受青眼,也没有哪把刀曾被冷落。爱撒娇的刀是某宝,自卑的刀是某君,端肃的刀是某殿,称呼分得清清楚楚,待遇却也一视同仁。
在吃喝玩乐诸事上提点什么意见,审神者都笑着说好呀好呀。只要工作上尽力,就从不跟谁生气。
大家都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老人家,看出她只是认真地维持着上下级,或者说同僚的工作关系,也不勉强她谈天交心。
本丸本是工作场所,亲如一家是一种过法,公私分明也是一种过法,原就无甚高下之分。
何况,审神者为人实在不错。
刀剑男士们领的工资是小判,只能在过去的时代和万屋买买东西,只有审神者领的是现世工资。于是就拿小判买的东西同她交换些现世才有的东西。
每个月,审神者休假两天,带着长长的购物单走,再带着大大的包裹回。
明眼人都看得出,审神者对那些拿小判购买的西阵织腰带,上好抹茶粉,和果子并无兴趣,只是刀剑男士这边也拿不出更多东西交换,审神者就一概笑着收下。
这个本丸的刀剑男士,比之很多本丸,物质生活丰富得太多,全凭得是审神者的好意。
或许就是她人太好太周全,拒人心门之外的意图又太明显,本丸里才会养成刀剑们自得其乐,并不以审神者为中心的自在氛围。
倒也是轻松惬意。
直到今年政府一纸公文下来,宣布允许与刀剑恋爱的审神者带着恋刀回现世休假见家人,本丸的刀剑们这才意识到,竟还有审神者与刀相爱这么回事。
但那也只是别家本丸的事。这个本丸的审神者从来都不与谁格外亲近,刀剑们也没什么同她恋爱的想法。
倒是心思活络的鹤丸对着这公文打起了主意,这不是可以去现世观光了吗?
审神者一如既往的为人好,鹤丸开口,她便答应。刚巧写好了七天年假申请,顺手加上一句携恋人鹤丸国永也不麻烦。
鹤丸没有现世钞票,审神者替他准备好七天的酒店费用和娱乐费用,分别装在两个信封里,若不是他自己没出息打小钢珠输光,原本可以自由自在的玩上七天。
这可真是承了大情。躺在审神者软绵绵的单人床上,鹤丸闭上眼睛。
早上睁开眼睛时,审神者正在梳妆台前化妆。
“哇,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惊吓啊。”鹤丸头一次看见女孩子化妆,高兴地盯着她贴了假睫毛又戴上美瞳。
“昨天没有弄上这些呢。”
“嗯,前辈不喜欢浓妆。”
“喔,是前辈啊。”
“前辈有女朋友。”审神者转向鹤丸,目光里半分暧昧都无,“我们单独见面,是在他女朋友知悉的情况下。”
“喔呀,可真严肃。那今天要去见谁呢?”
“朋友。”审神者对着镜子调了调假睫毛的弧度,“最后一天了,你也去跟女孩子告个别吧。想见她的话,下个月常例休假再带你过来。”
倒也没有那么想见。鹤丸本来想这么说,但审神者说下个月还带他过来,于是他便收下钞票,往女孩子打工的咖啡馆去了。
出门时遇见一群嘻嘻哈哈的年轻女孩,暧昧又好奇的目光直往他脸上瞟,审神者追上来往他手里塞了条手链,要他当礼物送出去,又低声叮嘱:“就说你是我乡下来的表弟,别跟刚认识的女孩说什么付丧神。”
“我是表哥吧。”鹤丸笑嘻嘻的。
“随便你。”审神者同那群女孩子挥了挥手,扑进她们的圈子里去了。鹤丸经过时,还听到什么“仙台来的,过两天就回去”之类的。
鹤丸不喜欢审神者和那群朋友一起的笑容,就象在本丸时一样,弧度过大,笑得浮夸又肤浅。
她最好看的那个笑容,只会露给那个前辈看。
或许连审神者自己都没有察觉。
咖啡店的女孩一见鹤丸进来,脸噌的就红了。
“我以为你讨厌我了。”女孩子给他端去抹茶拿铁时说。
鹤丸一双金瞳瞪得大大的。
“你讨厌撒谎的女孩吧,昨天一下摩天轮你就要送我回家。”
“哈哈,我以为你真的病了,抱歉抱歉。”
鹤丸想,自己这样算得上不解风情了,但女孩子的心思真难懂啊,他相处过的女孩只有审神者,可审神者不和他坐摩天轮,也不会抓着他说害怕。
真是新鲜的体验呢。
于是鹤丸拍了拍女孩的脑袋,他昨天见那个前辈这么对审神者做完,审神者脸上的幸福快要溢到地上去。
可女孩却嘟着嘴,娇里娇气地说:“讨厌,人家不是小狗啦。”
鹤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,只好笑着奉上手链。女孩子脸上终于放出幸福光芒:“这个送给我吗?”
“喔呀,吓到了吗?”鹤丸笑着问,女孩子点头,开心得五官位置都失调,把细白的手腕伸过来,叫鹤丸替她戴上。
“我明天要出远门,下个月才能回来。”鹤丸一边系,一边把审神者教他的台词说出口。
“啊——”女孩子眼睛失落了一瞬,又亮起来,“怪不得要送手链呢。”
“嗯,为什么呢?”鹤丸学着她的样子偏过头。
“为了系住我啊。”女孩笑盈盈地拍着鹤丸的背,“安心安心,我会等你的。”
心虚突然袭来,鹤丸匆匆喝完抹茶拿铁,逃出这间咖啡厅。兜里还揣着女孩塞给他的邮件地址。
第六天,鹤丸体验了约会。第七天,鹤丸表演了分别。
在ktv门口被陌生女孩叫住时,鹤丸还以为又被搭讪了。对方却报出了审神者的名字:“一起来玩啊,你表妹也在呢。”
审神者正大声唱着:“寻觅不见你的踪影 映于眼底的世界 如同谎言般。”看见鹤丸进来就停了麦。
“真是的,这种一脸‘好烦啊’的表情算什么啦。”鹤丸嘻嘻哈哈的不正经。
审神者的朋友亲热地挽起鹤丸胳膊。鹤丸扮了个鬼脸,装出哆嗦的样子。
“好啦好啦。”审神者把她剥离下来,“人家有恋爱对象啦。”又问他:“她在上班?”
“我拿到邮箱地址了喔。”
“也好,今后可以常常发邮件。”
“哈哈哈,你怎么对自家表哥像老妈子一样。”女孩子们大笑起来。
“哼。”审神者夸张地耸肩,“仙台来的乡下人,想追东京女孩,还不得手把手的教。”她白眼快要翻到天上,像足了恶毒女配角色。
“真是吓到我了呢。”鹤丸应景地扮出恐惧脸。
“哈哈哈哈。”其中一个女孩大笑着拍上审神者大腿。
“在帅哥面前保持下形象好不好,哈哈哈哈哈。”
明明叫了鹤丸来玩,女孩子们却自顾自笑成一堆,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。
审神者缩在角落开了一瓶气泡水在喝,遥遥地看他一眼,仿佛是冷笑了一下。鹤丸挤出一个笑容回过去。
“下次也一起玩哦,表哥。”散场时,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子们一个个从鹤丸身边溜过,摸摸头,摸摸脸,非得揩一下油不可。
“这可真是吓到我了。”同审神者往回走时,鹤丸笑嘻嘻地说。
“女子会就是这样,谁让你跟来的。去做你的现充不好么。”审神者的语气里少见地带上了几分敌意,随即叹了口气,“抱歉,我态度不大好。”
“哈哈,明天就要离家,果然很失落嘛。伤脑筋啊,怎么能让你惊喜一下呢。”鹤丸认真地提着荒诞的建议,“鬼屋还是蹦极,不然去打小钢珠吧。”
审神者看了他一眼:“最后一晚,不去约会吗?”
“走呀。”鹤丸大大咧咧地去抓审神者的手,“约会去喽——”
审神者却摊开手心:“邮件地址拿来,我帮你发邮件约她。”
“不要。”鹤丸笑嘻嘻地,“都伤感离别完了,又冒头出来,多尴尬。”
“难道不是多惊喜,好棒吗?”
“不不,这不是鹤的恋爱之道。”
说到这种程度了,审神者也不再坚持,只说还有平野要的限量桃子果冻没买到,带鹤丸去了家附近的便利店。
审神者拣选着要买的果冻,鹤丸靠在冰柜门上,好奇地观察店员打俄罗斯方块似的往货架上码商品,咚,咚,缺口消失了,却没有自动消除。
透过货架缝隙,他突然看到咖啡店女孩的脸。
女孩歪着脑袋,在同谁打电话。
“嗯,超帅气的男孩子哦,不不,才不是骗子呢,鹤丸很好的,还送了我手链,好开心哦。你想多了啦。诶,要是下次能带你见一面就好了,你看见就知道啦,绝对是好人哦。”
窒息般的恐惧。
意识到的时候,鹤丸已经抓住了审神者的手腕:“快走。”
审神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,又望向不断提起鹤丸名字的那边,了然地笑起来:“因为隐瞒身份愧疚吗?好好对人家呗,愿意等待的女孩子很珍贵啊。”
鹤丸沉默着,把她篮子里的果冻尽数扔出去,抓着审神者逃出便利店。
回到本丸时,大家难得的齐聚在门口。
“狡猾啊,太狡猾了。”打刀们絮絮叨叨地重复着。
短刀们干脆直接叫骂起来:“鹤老爷不要脸,抢先去现世玩。”应该约束弟弟们举止的太刀哥哥们却沉默着,对此不置一词。
没吃到桃子果冻的平野更是气得不轻,直拿眼瞪鹤丸。
“生气也没用嘛,主人又不能和短刀装恋人。”鹤丸笑嘻嘻地戳心戳肺。
“那也该由一期哥去,一期哥什么都给我们买!”
“主人下个月带一期哥去吧!”乱抓着审神者的胳膊,“baby的新款小裙子下个月发售,只有一期哥才会好心帮忙排队!”
“不行啊,用的是恋人名义,频繁换人政府会起疑的。”审神者笑眯眯地摸着乱的长发,“乱宝儿,过几个月再说好不好,反正日拍上总会有小裙子掉落。”
“哼。”乱白了鹤丸一眼,气鼓鼓地跑了。
鹤丸就一直笑,眼看大家终于懒得理他悻悻散开,正要躲回房间去看私藏的少年jump最新一期,却被审神者扣住手腕拖去执务室。
“你看,用电脑也可以发邮件,像这个样子。”
审神者手把手地教他用电脑发邮件,又替他注册了邮箱,连对方的邮件地址都好好地输进去了。鹤丸还能怎么办,只得发过去简单一句。
——呦,我是鹤丸。
对方几乎是秒回。
——哇,已经到了吗?出差辛苦啦!
鹤丸刚打下一行“晚安,我先睡了”。却被审神者推开来,重重地敲着删除键删光了。
“鹤丸!再认真聊几句啊,女孩子有多期待呐。”
明明以往都是礼貌地喊“鹤丸殿”,去了趟现世却养成了直呼名字的习惯。鹤丸笑嘻嘻地摊开手:“我不会啊,你来示范下。”
审神者呆楞片刻,脸色沉了下来。在键盘上敲击着,反复地输入又删除,终于拼凑出一句甜言蜜语。
“这样可以了。”
“哇,超完美。”鹤丸笑着按下发送键,“好啦好啦,我会好好聊的,不要围观别人恋爱啊。”这么说着,他把审神者赶了出去。
眼看审神者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深处。鹤丸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。
“这可真是——”他苦笑着,“吓到我了。”
打出那样一句男性语气的甜言蜜语时,他分明看见审神者垂下的眼中隐约闪烁的星光。那是泪滴折射荧屏的光芒。
一个月说长也长,说短也短。鹤丸每天晚上都被压在电脑前发邮件,时间久了,也觉得有趣。
现世真是个广大的地方,女孩那里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,今天遇到了奇怪的客人,线性代数难到要昏倒,首相又在政要面前说了蠢话。鹤丸有时候看不大懂,反正只要随便附和几句就行,和看小说连载也没什么区别。
那天他正对着邮件里女孩发来的笑话段子哧哧笑,审神者突然进来放下套衣服:“明天去现世穿这套吧,不用去我家,直接去见她吧。”
“哎?”
“月休假只有两天,时间珍贵啊。”审神者认真地看着他,“你们要好好的。”
“挺好的。”他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走到那间咖啡厅门口时,鹤丸本来是想逃跑的。
但女孩看见了他。
“鹤丸!”她欣喜的笑容让人无从躲藏。
“哈哈,突然出现吓——”话未说完,被吓到的却是鹤丸。女孩扑进他怀里,双臂紧紧扣住:“好想你,我好想你。”
“啊,嗯。”鹤丸空茫地看着前方,一点点抬起手臂,终于抱住女孩瘦弱的双肩,“我回来了。”
并不是回来了,只是又来观光了。
但他什么都说不出口,什么都做不出来,只能放空头脑,重复着漫画里、电影里看过的动作,一下下轻拍着女孩的肩。
空茫的无声世界,审神者同那个前辈缓缓路过。
淡妆长裙,审神者别着耳边碎发,露出同他怀里这个女孩一模一样的甜蜜笑容。
她为他而笑,而她为他而笑。
所以她们的笑是一样的。
那个男人脸上又是什么表情?
鹤丸踮起脚,想仔细看个究竟。
“你干嘛啦,这样人家够不到你脖子啦!”
胸口挨了不轻不重的几拳,鹤丸这才回过神:“啊,抱歉抱歉。”他微微屈下腰,任女孩的双手环上他的颈。
“手链的还礼哦。”
低下头,才发现胸前多出了一个花型的十字架吊坠。
“鹤丸皮肤那么白,好适合十字吊坠哦。”女孩满意地欣赏着,又抬眼看他,“喜欢吗?”
“真是大惊喜哦。”鹤丸夸张地大笑,“今天几点下班?”
“鹤丸难得回来,今天就请假好啦!”
女孩跑进后堂换工作服,鹤丸趁机朝外张望。
审神者和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,若即若离的背影看得人心里着急。
一辆闯红灯的货车呼啸而过,男人伸手去护她,鹤丸的手紧张地握起来。审神者却晃了下身体,轻巧地避过对方。
“啧。”忍不住重重咂舌,鹤丸把手抄进兜里。
“走啦!”女孩快活地跳到他身边,“今天去玩什么?”
“你说了算。”鹤丸笑眯眯的。
“那就海洋馆!”女孩像是早有预备,掏出两张参观券,“我一直都存着呢,想等你回来。”
“好啊。”
喂海豚很有趣,摸鲨鱼很刺激,亲眼看到巨大的鲸鱼也很惊人。
鹤丸的眼睛几乎不够看了,啧啧称奇。
早知道有这种地方,第一次来现世就不该在小钢珠店浪费那么多钱。
他想,人类真幸福啊。
但女孩的心思却不在此,也不看鲸鱼,就只是看着鹤丸。
可是他有什么好看的呢?
他只是个长的漂亮的男人,本丸里不缺这样的男人,人类里也不缺这样的男人,而鲸鱼多厉害,明明是哺乳动物却长得像鱼,明明没有鳃却能在水里生活。还能喷出那么高的水柱。
哇,那就是它的换气方式吗?
多棒啊,为什么不看它,而要看他呢。
鹤丸嘻嘻笑着看了会女孩,不就是人类的脸吗?究竟有什么惊奇之处能看这么久?
女孩却低头避开他目光,脸颊浮起淡淡樱粉。
看了许多鱼,走了很久路,女孩看起来有些疲惫,鹤丸问她要不要回家,女孩却在粉色招牌前停下脚步,期期艾艾地看他:“我累了,去哪休息一会吧。”
——我累了。我想休息一会。
这些台词的意思鹤丸已经懂了。
爱情旅馆和胶囊旅馆的不同也知道了。
在本丸的时候,审神者统统教过他。可是此时,他宁愿自己不知道。
他紧张地转动眼睛,终于看到救命稻草。
“对不起,今天不行,我朋友好像出事了。”不等女孩作出反应,鹤丸拦下一辆车把她塞进后座,把全身的钱塞给司机,想了想,又为自己留下一张。
付丧神还不太懂撒谎。尽管是拙劣的借口,也不是没由来。
“喂。”他站到缩在墙边颤抖的年轻女孩面前。是审神者的朋友,挽过他的胳膊所以残留了印象。
他看见她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,还拿包砸了对方脑袋,终于蹲在这里颤抖起来。
“没事了,那人走远了。回来也没关系,别看我瘦,很能打哦,那种人再来十个也能打趴下!怎样,是不是被我吓到了?”
年轻女孩抬起头,鹤丸才发现她并没有在哭。
“有吓到啦,哈哈哈哈哈。”年轻女孩拍着大腿狂笑。她的笑容浮夸又肤浅,和审神者平时一模一样。鹤丸皱了皱眉,转身想走。
“哎,一起去玩吧,你表妹也在。”年轻女孩跳起来,掏出手机群发了一条信息。
“所以啦,居然说没带钱让我付房钱!”年轻女孩歪在沙发上乐不可支地把真皮面捶得砰砰响。
“都跟你说别跟渣男纠缠啦。”审神者斜着眼睛怪笑。
“还说我,有本事你越一步雷池看看?”
“哈哈哈,我有病吗?我才不要被人指着说小三嘞!”审神者大笑起来。
“少来了,'我好喜欢前辈的女朋友,他们好般配',说这种蠢话的是谁啊?”
“一个月见一个小时,还要同时约上人家女朋友,你傻啊!”
“知道吗,没有撬不动的墙角,你这废物点心。”
“把那破工作辞了啊,躲到异世界去有鬼用啦!看的人捉急!”
“又不是我想做的。”审神者歪着脑袋,“强制服役,我有什么办法啦。反正我是废物点心,我废得骄傲,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“哈哈哈,好啦,这算什么,我那个性别歧视上司最近又......”
不知不觉变成了比惨大会,女孩们口中说出的事情越来越可怜,房间里的笑声却越来越响。
不该是这样吧,这种时候不该笑吧。
鹤丸迷惑地瞪过去,心里却有什么渐渐浮现成型。
潜伏的炸弹终于落下。
“其实是我后爸卷了我存款跑了。”年轻女孩轻描淡写地说,房间里随即爆发出今晚最热烈的笑声。
“喂,这种时候不该笑吧。”
鹤丸忍不住站起来。
笑声戛然而止,女孩子们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。当中的年轻女孩脸色渐渐变了。
“鹤丸你有病吧。”审神者冲上来对他脑袋狠狠擂了一拳,她从来没这么揍过他,手刀也只是轻描淡写。鹤丸捂着脑袋有点懵。
“我们先走了。”审神者拽着他往外走,包厢门关闭的那一刻,屋里陡然响起了哭声。
审神者一路没有说话,看脸色却也不像在生气。鹤丸戳了戳她,审神者便转过头。
她叹了口气:“对不起了。”
有这么一群人,再怎么渴望也抽不到最好的那张牌,等到发现的时候,已经混成了永远的第二等。
于是,伤心也笑,难过也笑,摔了大跟头也可以搂在一起大笑。反正,不认真就不会输。
做不了第一等,至少不要做那个可怜的输家。
“学姐她真的很好,工作能力强,待人也好。”
审神者眯着眼睛,嘴角浮出笑意,“我第一次失恋躲在屋子里不出门,是她搂着我安慰,教给我,女孩子要为了自己漂漂亮亮。是了,她总是照顾我心情。就连现在,她大概早就知晓我的心思,所以每次都推说有事,让我在有限的时间里可以和前辈单独见次面。就连我这恩将仇报的恶念,都被包容下来。”
审神者仰头看着星空,扑哧一声笑出声:“学姐就好比那颗闪亮的星,我呢,是在土里原地打转的蚂蚁。我其实一点都不嫉妒,因为我这么卑劣,当然只配拥有第二等的人生喽。”
鹤丸沉默着,他想说,你并不卑劣,你待人也很好。本丸里的大家都很感谢你的包容。
可是那些话又有什么用呢。
堵在审神者心口的东西此时也堵上了他的喉咙。
“我很想见她,很想很想,这一年多我一次都没有见过她。可是我不敢,我害怕,怕得不得了,想变成老鼠扎进洞里,我怕她骂我,可是我更怕她不骂我,我——”于是审神者又欢畅地笑出声。
“现在不该笑啊。”鹤丸喃喃地说。
“大概是吧。”审神者歪过脑袋,故意咯咯地笑起来。
“不要笑啊。”鹤丸伸出手,按住她两边嘴角,“喂,难过的时候不是该哭吗?”
审神者渐渐不笑了,沉默地注视着鹤丸。
满月般的金瞳下,两道银色水痕缓缓划过月华般白皙的脸。
“这可真是吓到我了。”鹤丸惊奇地摸着自己的脸,是陌生的触感,“真的和雨水不一样呢。”
审神者歪过脑袋认真地看他,终于又笑起来。
“其实,毕业那年,本来想来个最后告白呢。我想,被甩掉就能彻底死心了吧。”
肩并肩躺在书房的地铺上,审神者闭着眼睛,轻描淡写地说,“可是,突然被征召去本丸,没机会说,那点勇气也就消失了。”
“哇,政府害人呐。”
“说起来哦,我们被选拔做审神者,听到的第一条规矩就是,可以选择喜欢的刀谈恋爱。”
“真是吓到我了,政府居然骗我们刀剑男士卖艺又卖身!”鹤丸夸张地磨牙。
“我去的时候还想,这么多美男,什么前辈后辈,转眼就忘了。可是你知道吗?身边是四十多个同样美貌优秀又同样礼貌忠诚的男人,还能从中挑选出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吗?正是因为你们都过于好,反而可有可无。却显得有缺点的普通男人越发可爱,越发不可忘记了。”
鹤丸沉默了一会。
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吗?
他在现世玩了这么多天,在一把刀的眼里,人类也不过都是那样,没有什么值得铭记,没有什么念念不忘。
咖啡店女孩和路上的男男女女,也没有什么不同,就算盯着那张脸一直看,也看不出什么花来。
他注视着闭着眼睛的审神者。
熟悉的面孔此时却显得陌生起来。于是他看见轻轻颤动的睫毛,看见肌肤上浅金汗毛随着呼吸起伏,他看见了眉间每一条皱纹的走向,看到它们背后深藏的那些难忘心事。
——我的那朵玫瑰花,一个普通的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。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重要。
审神者的书柜里,有一本薄薄的童书这么写道。
原来如此。
鹤丸心想,这就是我的那朵玫瑰了。在茫如星海的人群中,唯一盛放的那一朵花。
可他的玫瑰却看着一片松林,想念着有着松褐色头发的男人。
于是鹤丸大笑起来:“人类真长情啊。我辗转过很多家,有过很多主人,也很喜欢他们,但现在连喜欢的心情都不记得了。”
“人和刀不一样,我拢共只有这么几十年去浪费。可是刀生漫长,长情太苦。你这样很好。”
“好好,我一定保持。”
“哈哈哈哈。”
鹤丸安静地听着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缓绵长,他牵起审神者一只手,鼓起勇气凑近嘴边。
片刻后,终于还是放下,握着那只手,闭上了眼睛。
在公园里等待的时候,鹤丸踱着步子,反复背诵着想好的台词。
——对不起欺骗了你。我并不是人类,而是刀剑的付丧神,我也不住在这个世界,只是过来度假。我对人类的恋爱好奇,所以和你约会,可是我并不爱你。对不起,我是个大刀渣,请你......
“鹤丸!”
轻快地女声响起,和审神者相似的那幸福笑容出现在眼前,鹤丸霎时方寸大乱。台词飞去了九霄云外,他只能语无伦次地一遍遍低头。
“对不起,我是把刀的付丧神,对不起,我不是人,对不起,对不起......”
咖啡店女孩怔了一会,呆呆地在长椅上坐下。
“所以喔,你是一把刀?”
“啊,可以上网搜鹤丸国永这个名字,我是皇室御物,替时之政府卖命之前,我一直都在皇宫宝物库里,很有名的,你看......”
鹤丸将手指咬破,血流了下来。
掌心摊开向天空,白鞘包金的本体出现在他手里,只是拔出刀来随便地擦了两下,指尖的伤口便消失了。
“所以喔,你不是人类,是把活了一千多年的刀。”女孩定定地看了会那把美丽的太刀,终于抬起眼睛看他,“那你那个表妹也是......”
“她是人,是我现在的主人。”
“喔。”女孩点点头,“怪不得你长得这么好看,我先前也觉得,你的脸也太过完美了吧。”
“啊?”
与想象中的反应完全不同,鹤丸楞住了。
女孩慢慢地继续讲下去:“我很喜欢你的脸啊,可是,你现在长这样,将来也长这样,我今年20岁,你看起来比我大一些,等我25岁长出第一道皱纹,你看起来和我一样大,等我30岁了,你看着像我弟弟,等我再老些,你像儿子,像孙子。”
女孩拼命摇着头,“你永远不会变,我却会老,呆在你身边,我该多难过啊。”
鹤丸怔怔地看着她。
“等我死了,你还会活着。你活了一千年,还会再活一个一千年,两个一千年。可是,此后一百,不不,大概三两年,你就会把我忘了,对着别人笑。”女孩皱着眉头,目光一点点移过他的眉梢眼角,勾画他脸上的每一寸曲线。
“你走吧。”女孩端正地坐在长椅上,“我已经不喜欢你的脸了。”
鹤丸藏起太刀本体,狼狈地逃了。
他隐约察觉到什么,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。
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刀渣啊。
鹤丸想。
于是他冲进路边的小钢珠店,掏出昨晚省下的最后一张钞票。
旋钮转动,小钢珠哒哒哒喷出来,一个个在钉柱上撞得晕头转向,无可奈何地落入无效的沟槽。
最后一颗钢珠进入机器,鹤丸看着它徒劳地跌跌撞撞,终于在地心引力下掉入无意义的洞口。
这样,他就重新是个穷光蛋了。
鹤丸想着,仰面向后,看着钢珠店的天花板,廉价的白光灯让黑斑和蛛网无处遁形,就像现在的他,惨白肮脏,只配睡在流浪汉的帐篷里。
什么东西却在硬邦邦的靠背上咯得他生疼。鹤丸摸了摸,从屁股兜里摸出一颗钢珠。
是他第一次输钱时藏起的那颗。
于是鹤丸把它放入钢珠槽。
钢珠掉入进珠口,再从屏幕上的出口跳出来,鹤丸牢牢握着旋钮,看着它撞上一个个钉柱,哒哒哒,坠入一个从未进入过的洞口。
屏幕上开始金光闪闪,少女偶像们旋转着载歌载舞,源源不断的钢珠涌进机器下方的篮子里,鹤丸大声呼喊店员。
钢珠装满了一个又一个篮子。店员说这是最大奖。
鹤丸站在装满钢珠的篮子前,茫然地看着兑奖处排列的奖品。洗发水,化妆品,护肤品,包包。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应有尽有,可是审神者都有,鹤丸也不想要。
于是他指了指:“我要那个。”
店员替他拿下那台数码相机:“这是最新款,性能不错,不过,跟您中的奖比起来九牛一毛。先生是第一次玩吧,中这么大的奖真是运势好。您看看还有什么奖品想要,实在不想要的话,可以拿几样最贵的,隔壁的二手商品店专收这些变现。”
鹤丸握住相机,紧紧搂在怀里,像搂住世界第一重要的宝藏。
其他的钢珠随便兑了点什么,又随便在二手店换成钞票扎在衣兜里。他迷迷糊糊地,只是想着审神者房间里的那些照片。
去本丸之后,审神者再也没有拍过照。可是现在他有相机了。
他能照下审神者的每一次喜怒哀乐,冲洗出来挂在墙上。
她分不清每把刀的区别,他就照下各种各样的刀的照片。
看啊,他们每把刀都是不同的,同样的忠心,却也有不同的表情,同样的优秀,却也有不同的个性。
那时候,她就能看清他了,他也是唯一的那只鹤了,她看着刀这个字,就会想起他的脸他的发色,想起他替她流过的眼泪。
他一路幻想着,忘记了女孩和小钢珠,忘记了刀渣和学姐,忘记了流浪汉的帐篷,他的身体变得轻盈,像鹤一样飘飘然了。
他到她家门前。
想要送出今天最大的一份惊吓。
于是他看见了那一幕。
那个男人正低头看向审神者,而审神者也看着他。
那种凝望是如此眼熟,鹤丸在和咖啡店女孩一起看的爱情电影里看过。下一秒,他的手该抚上她的脸,而她的脚轻轻踮起。他们的脸将无限贴近......
STOP!
鹤丸挥手打断自己的幻想,而相机坠地的响声打断了尚在深情凝视的两人。
审神者像受到了惊吓,忽地向后跳了一小步。紧接着,她朝男人毕恭毕敬地鞠躬,这就是逐客令了。
男人的脸上很无奈,又说了句什么便匆匆离开了。经过鹤丸身边时,他轻轻点头。鹤丸本不想理睬,但还是龇出一个爽朗的笑。
“该回本丸了。”审神者走过来拽鹤丸的胳膊。而鹤丸只是蹲在地上查看他的相机,还好包装坚固,盒子虽然瘪了角,里面的相机还是完好的。
“我被甩啦。”鹤丸蹲在地上说。
“哦。肯定是你的错。”
“嗯。”鹤丸点点头,“我没有喜欢过她。想要分手,却用我是付丧神的事吓她,她真的吓到甩了我。我就变成被辜负的那一个。”他顿了顿说:“我真卑劣。”
“我也很卑劣。”审神者不紧不慢地说,“我明知你在玩,还逼着你假戏成真。我自己过的不如意,就期望看到你对别人演出温柔。我是你的主人,而你不过是刀,你懂什么呢?其实全都是我的错。”
“可是我喜欢你。”鹤丸扬起眼睛看她,“吓到了吗?”
审神者缓慢地摇了摇头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说,“你流泪的时候我就知道了。”
于是鹤丸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告白的答案。
“我喜欢主人。”
休息时间,刀剑们照例聚在大广间各玩各的,鹤丸突然跳上主桌大声宣告。
久久没有回应,大家依旧下棋的下棋,打电动的打电动。
“不是你们嘴里的喜欢,是男女的那种喜欢!怎样,吓到了吧。”
“嗯。”三日月宗近放下茶碗,好心回应,“知道了。”
“喂喂,你们不感到惊吓吗?”鹤丸不死心地追问。
“不会啊。”明石国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。
“但你被甩了吧。”小孩子模样的短刀后藤瞥了他一眼,“没注意到最近大家都让着你吗?”
“最近都要装出被鹤老爷吓到的样子,很辛苦啊,是吧一期哥。”信浓窝在大哥怀里翻着少年jump,眼皮都不抬。
“是啊。”一期一振彬彬有礼地点头,“鹤丸殿既然肯说开,大家也不必继续装了。”
俗话说物似主人形,明明是些政府指定的三好青年,却在这本丸里变成了一个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刀渣。
鹤丸感到被冷漠的世界所欺骗,他决定把打小钢珠赚来的钞票私藏起来,一分都不分给这些刀渣。
但他也确确实实被甩了。
审神者工作如常,见了他也不会比别的刀多看两眼,倒是那浮夸又肤浅的笑,再不在他面前露出。
“你现在依恋我,或许因你的世界系于我一人。但是爱情不是这样。你该去看看广大世界,年假的时候,走得远一些也可以,机票什么的不用担心,审神者的工作收入优渥,这点钱不算什么。”
那时候,她这么对他说,把他的爱意打得粉碎。
最糟糕的是,他无从反驳。他确实是无法无天的鹤,输光钞票,去住帐篷,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,他总有个归处。
无论他堕到哪里,审神者总会伸出一只手拉住他,把他带回光明笼罩的世界。
他依赖着她,可是又不仅仅是依赖着她。他想他是爱她的,可是他无从自辩。你知道那是你唯一的玫瑰,可你如何证明给玫瑰看呢?
转眼间,下一个月的恋人名额争抢时间又到了。
鹤丸以为终于要换人了,其他刀剑却纷纷举荐他。“鹤老爷答应给我排队买小裙子呢,必须带他去。”乱这么说着,还捅了捅他,“鹤老爷,你有钞票对吧,我就不给你小判了。”鸡贼极了。
鹤丸想也好,虽说被甩了,他总是想呆在她身边的。
白天他四处跑着,替那些得寸进尺的短刀采买东西。夏天的太阳那么烈,他晒得浑身发软,白皙的皮肤却连一丝泛红都没有。
仿佛似人,却也确确实实不是人。难怪她要怀疑他的爱意。
鹤丸迷迷糊糊地想着,被人在肩上敲了敲。
“是叫鹤丸的付丧神吧。”
鹤丸回过头,看见那个男人的脸。
审神者那么多,鹤丸也那么多,鹤丸就想装成别家的鹤丸,一副你谁啊的吃惊表情。男人却笑了:“你认得我吧,你这身衣服,分明是她搭出来的。”
鹤丸装不下去了。反正他请客,鹤丸就跟他坐到了街边的露天水吧。
抹茶拿铁端上来,鹤丸冷冷地打量着这个疑似出轨的男人。不,那分明就是出轨。
“我的事你大概知道。”男人笑眯眯地看着他,“不过,事实与你知道的,却又不同。”
鹤丸金色的眼睛越瞪越大。
男人说他早就分手了。审神者还是普通女孩子时,他做好了万全准备,打算前去告白,及到登门,才知道她被征召去了那么个见不着影子的地方。
“那——”鹤丸觉得这不对啊,审神者每次约见他都会知会他女,前女友一声,这事怎么就——
“是我拜托前女友不要告诉她。”男人抬手,优雅地轻戳一口咖啡,平凡无奇的脸上泛起丝丝苦恼。
“我肩负不起她这样的人生。每个月只能见一面,在我根本无法触及的地方做着我不能理解的工作,和你——”男人停了一瞬,鹤丸在他眼中看到了名为嫉妒的情绪。
“和你们这样完美的神灵们在一起。”
看不到尽头的漫长战争,谁也承诺不了归期。人生短短几十年,又有谁虚耗得起。所以政府拣选灵力强大的女性,建议她们同刀剑恋爱。
可是,可是啊,她的痛苦怎么办呢?
鹤丸愤怒地瞪着面前的男人,他究竟知不知道审神者一直以来受到的折磨。
“你喜欢她吧。”似乎感到了鹤丸的杀意,男人下意识动了动椅子,“在她家门前见面那次,你的眼神和当初不同了。”
但是——
鹤丸按着桌子站起来,逼视着面前的男人。
“我想不过是一段尚未开始的恋情,迟早会无疾而终。可她真是个很好的女孩子,我没能再和谁恋爱,却也不能靠她更近。看她为了那个谎言小心翼翼地维持距离,又会痛心。”
男人痛苦地捂着额头,终于抬眼望向鹤丸,“但我想,或许你能帮助我解脱出来。你爱她,在完美的神灵面前,我算什么呢,她或许不喜欢办公室恋情,可她是个心软的女孩子,你......”
男人的话没能说完,白鞘的太刀压上了他的肩。
“如果可以杀人,现在就会让你解脱。”鹤丸轻蔑地笑,“但我等付丧神不能在现世取人性命,你走吧。”
路人恐惧的眼神中,付丧神收起太刀,轻盈地跳下人行道,灵敏地穿行在车流当中消失了踪影。
这个本丸的鹤丸没有回到自己的审神者身边。
归期已经过了很久,他还窝在帐篷啃馒头,同白发苍苍的流浪汉举着半个塑料瓶底推杯换盏。明明是水,却像喝酒似的有滋有味,辣得眼泪都出来。
“我走过整个日本喔。”
鹤丸笑嘻嘻地大吹特吹,还把相机里的照片秀出来,“最北端的择捉岛,最南端的波照间统统去过。有人让我去看看世界,我去了,可是并不好玩。遇到再多人,看过再多风景,都只有那一朵玫瑰。”
流浪汉嗤笑起来,“是女人吧。”
“啊?”
“我们这些废人,总有几个是被女人害的。”
鹤丸出神地盯着手里的塑料瓶底:“没人害我。”他重新笑起来:“是我志愿当一回骑士。”
天色晚了,鹤丸抄着手往小钢珠店窜。他现在已经很会打小钢珠了,赚到的钱可以旅行,可以吃饭,还能每周买本少年jump。
熟练地躲开街头的探头,他正要往店里闯,却听见一声清脆呼唤。
“鹤丸。”
该来了终于来了,他回过头,却看见咖啡店女孩的脸。
“你怎么成这样。”女孩捏着鼻子上下打量着他,“多久没洗澡了。”
“嗯——”鹤丸数了数,“四天。”
胶囊旅馆可以洗澡看电视,为了省钱,他每隔七天去住一次。
“跟我过来。”女孩不由分说地扣住他,拽着他来到她家。在她哥哥们狐疑的目光扫射中,鹤丸被推进浴室。
“我就知道你迟早混成这样。”对着刚刚洗干净的鹤丸,女孩冷笑。
鹤丸厚脸皮地扮了个鬼脸。
“喜欢上自己的主人能有什么好下场。”
见鹤丸瞪大了眼睛,她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。
“别装了,我早就知道你没喜欢过我。你那么敷衍,我又不是傻的。”她哼哼着磨着后槽牙,“可提起她的时候,你是什么眼神?为了她,你连装都不同我装了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鹤丸擦着滴水的发梢。
“反正,你本来就不属于我。”女孩望着他,终于叹了口气,“我也要谢谢你让我做过一场好梦。”
鹤丸还要说些什么,女孩不耐烦地挥起手:“好了好了,快把他领走。”
鹤丸浑身的汗毛都凛起来,他缓慢地转身。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,他看见玄关站着的那个身影。
他的审神者站在那里,面无表情。
“过来。”她说。
审神者扣着他的手腕闷头走着,现世的霓虹灯打在他身上,把他的纯白染成五彩缤纷的色彩。
“刀解还是碎刀?”鹤丸嘻皮笑脸地问,“看在主仆一场,多少给我争取个刀解行不行?碎刀好痛啊。”
审神者停下脚步,看了他一眼:“吃饭了吗?”
“吃了馒头。”
“去那边喝点东西吧。”审神者指了指那间熟悉的咖啡店。
在方桌前坐定,他替她点了黑咖啡,她也替他点了抹茶拿铁。
鹤丸咬着吸管,吸了口甜甜的抹茶。
审神者却没有动。
“上个月休假结束,我对政府报告,家人重病,暂留恋刀一把在现世照顾家人。算是瞒过去了。”审神者淡淡开口,“但这借口再用就要起疑了。你得同我回去。”
金色的满月瞪得滚圆:“不行!”
鹤丸拔腿要跑。审神者一道咒符甩来,他就老老实实地坐回了椅子上。
“我知道你要做什么。”审神者伸手,替不能动弹的他擦了擦嘴角抹茶粉,“你想弄出个大新闻,好要我审神者失格被开除回家。找不到你的时候,我寻遍了与你见过面的人,拜托他们一旦遇见一定替我留住你。前辈也告诉我,他对你说了什么。”
“哈哈,吓到了吧,其实他早就分手了喔。”鹤丸嘻皮笑脸地,“喂,我一个刀解,换回你的自由,多划算的生意,你心愿得偿,有什么不好。”
“之前我就知道了。”
审神者捏着搅拌棒在咖啡里慢慢的搅:“你替我流了不能流的泪,借你这份难过,我鼓起勇气见了学姐,她也把一切告诉我。”
鹤丸看见他们在门口那天,她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,期望他能自己说出真相来。
可是那个懦弱的男人直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。
“这样也好,我从此安心做我的工作就是。与历史修正主义者作战,原本就是有能者不能逃避的重要责任。”
审神者看进他金色眼瞳,“可是鹤丸,人类是何等自私,你一个好端端的神明,怎么能相信了人类的那点私心,兴冲冲地要赔掉自己呢。”
越过小小的方桌,她紧紧握着他的手,从未见过的眼泪一点点落下来,滴在他手臂上是滚烫的一片,打湿了草草涂就的符咒。
鹤丸忽然挥动没被她握住的那只手,手脚并用模仿起在电视里见过的搞笑艺人段子。
“嘿,嘿,再打气也没关系!”
在四周刺眼的视线中,鹤丸中气十足地表演着。
审神者怔了一下,苦涩地笑:“鹤丸啊,这个段子一个月前就过时了。段子的生命是很短的。”
“吓到了吧!”鹤丸嬉笑着,“我就喜欢过时的段子,只要我记得它就还活着,一百年,一千年,无论过了多少年我都会记得在电视里看过的这个段子。”
“你刃生漫长,还是薄.....”
“如你所说,我去看了世界,天南海北,回去住过的神社,还拜了埋过的坟。啊啊,站在坟前还能记起当时的黑暗无聊。可现在我能自在的玩闹战斗,自由地喜欢我喜欢的人,这段每天都充满惊喜的刃生,我不会忘记也不想忘记。”
鹤丸笑嘻嘻地看着她。
“而且,我看过了广大的世界,还是喜欢独一无二的玫瑰。”
大颗大颗的眼泪再度坠下。
“喂喂,咖啡要冷了啊。”鹤丸笑眯眯地催促她。
“我不喜欢黑咖啡。”审神者哽咽着,“有人说它又苦又涩,就象人生本身。不过是想做个成熟的大人,装模作样地喝起黑咖啡。可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苦。”
她很少流泪,此时抹眼泪的动作生疏,毫无章法,乱七八糟,丑怪极了。
鹤丸却觉得这样的审神者也可爱得不得了。
“那就喝抹茶拿铁吧。”
鹤丸执起她面前那杯黑咖啡缓慢地喝下,“我现在倒是喜欢了。我没有度过人生,也想尝尝人生的味道。”
(谢谢观赏)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写得我心脏隐隐作痛,这是头一篇。虽然最后还是he,我想吐的血一口都没有少。我是为什么想来这么个故事自虐的。
照例是,还算喜欢就点个热度(比心),点推荐(比拇指),留条评论呗。
我很不安,感觉这篇会被大家抛弃。